当邱泽在《谁先爱上他的》里弹着吉他唱起《峇里岛》,那种混合着愧疚、怀念与无奈的悲伤,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观众的心。这部2018年斩获金马奖最佳女主角的电影,用喜剧包装着台湾社会最深刻的悲情——一个男人在临终前将保险金留给同性恋人,却在妻子与男友之间撕开一道关于爱、欺骗与原谅的伤口。
导演徐誉庭曾说:“我想拍的不是同性恋议题,而是‘爱’的真相。”影片中三个主角各自承载着不同形态的悲伤。刘三莲(谢盈萱饰)的悲伤是世俗的,作为同妻,她既要承受丈夫出轨的羞辱,又要面对儿子宋呈希(黄圣球饰)的叛逆,更在争夺保险金的过程中逐渐看清自己婚姻的虚假。阿杰(邱泽饰)的悲伤是隐忍的,作为同性恋人,他必须躲在阴影里爱一个人十几年,甚至在对方回归家庭后依然默默守候。宋正远(陈如山饰)的悲伤最为复杂,这个在传统与真实之间挣扎的男人,最终用死亡完成了自我救赎。
台湾电影的悲伤从来不是嚎啕大哭式的宣泄。《谁先爱上他的》里最催泪的段落,往往是角色强颜欢笑的瞬间:刘三莲在庙里质问神明“全部都是假的吗”时的崩溃,阿杰在剧场排练时突然哽咽的沉默,宋呈希用漫画本记录母亲背影时的倔强。这些细腻的情感切片,折射出台式悲伤特有的含蓄与坚韧。
从侯孝贤《童年往事》里祖母执着地寻找回大陆的路,到蔡明亮《爱情万岁》中杨贵媚在公园长椅上痛哭六分钟,台湾电影的悲伤始终与岛屿的历史记忆交织。《悲情城市》通过林家兴衰映射二二八事件的集体创伤,《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》用青春残酷物语记录白色恐怖年代的压抑。这些作品将个人命运嵌入时代洪流,让悲伤具有了史诗般的重量。
近十年台湾电影的悲伤叙事明显转向微观层面。《血观音》里棠夫人(惠英红饰)最后那句“世上最可怕不是眼前的刑罚,而是无爱的未来”道尽豪门黑幕下的彻骨寒意。《阳光普照》中父亲阿文(陈以文饰)深夜练车的长镜头,将东方家庭“以爱为名”的情感暴力展现得淋漓尽致。《大佛普拉斯》更用黑色幽默解构底层悲歌,那句“现在已经是太空时代了,人们可以登上月球,却永远无法探索别人内心的宇宙”成为当代疏离关系的绝妙注脚。
台湾电影的悲伤往往带着某种诗意的仪式感。《孤味》里姐妹们在母亲病房外合唱《孤味》的段落,将三代女性的生命伤痛融进旋律;《瀑布》中疫情隔离下的母女关系,映照出都市人的精神困境;甚至《咒》这样的恐怖片,其内核依然是母亲为拯救女儿引发的宿命悲剧。这种将恐怖、悬疑、喜剧等类型元素与深刻情感结合的能力,正是台湾电影独特魅力的所在。
台湾电影最悲伤的故事之所以能穿透银幕,在于它们始终在探讨“如何与悲伤共存”。《谁先爱上他的》结局里,刘三莲终于把保险金交给阿杰,三人坐在剧场观看根据宋正远故事改编的舞台剧——这个看似和解的场面,实则保留了每个人心中无法弥合的缺口。正如杨德昌所说:“电影发明以后,人类的生命比起以前至少延长了三倍。”而这些悲伤故事,正是让我们在别人的命运里,找到自己情感的出口。
当《谁先爱上他的》片尾字幕升起,我们忽然明白:最深的悲伤不是眼泪,而是理解。理解那些在爱里犯错的人,理解那些被时代碾压的灵魂,理解每个看似坚强的外表下,都藏着不曾愈合的伤口。这或许就是台湾电影送给世界最珍贵的礼物——在讲述最悲伤的故事时,依然保留着温柔的底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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